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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冬,焦裕祿(李雪健)被派往災荒嚴重的河南省蘭考縣任縣委第二書記,眼見街上成群結隊的乞丐、紛紛逃亡外地的飢民,他心情十分沉重,下決心根治長期困苦蘭考百姓的風沙、水澇和鹽鹼「三害」,不久,他在多次深入基層做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制定出治理「三害」的方案。但他深入群眾的工作方式招致縣長、縣委副書記吳榮先(李仁堂)的不滿。
『貳』 錫蘭《小鎮》 電影帶來的世界8 2022-06-06
錫蘭 《 小鎮 》 電影帶來的世界 8
這是一部土耳其導演錫蘭在1998年拍攝的獨立電影,是這位後來享譽世界的大導演的長片處女作。這一年,中國導演賈樟柯的長片處女作《小武》問世。早一年,即1997年,伊朗大師阿巴斯的巔峰之作《櫻桃的滋味》問世。在獨立電影的歷史上,這應該是個巧合。
(一)《小鎮》梗概
有人把此片翻譯成《小城歲月》。在中國,感覺上小城與小鎮還是有區別的,再小的縣城也算城,再大的鄉鎮卻只能是鎮。直觀上看,《小城歲月》比《小鎮》文藝許多,但看過電影卻覺得《小鎮》更接近錫蘭的本意。小城就是小城市了,而小鎮卻更靠近農村。影片中,樹林與田野的交映,晨曦與暮靄的變幻,加上稀疏散落的房屋,實在構不成一個小城,更像村落。
影片中的田園牧歌情調,農村屋舍風格,無不體現出濃濃的鄉土氣息。結合錫蘭的自述,說小鎮更為貼切。
這部電影以兩個孩子的視角,跟著季節更替,分四個段落敘述了一個土耳其小鎮中的家庭故事。
故事的第一段是,一戶人家中,11歲的女兒正在上小學,她還不習慣面對無情的社會現實以及生活給她的殘忍傷害,但她必須學會適應。
教室里,遲到的小男孩脫下在雪地弄濕的襪子,掛到爐子上烘乾。落下的水滴掉在燙熱的鐵板上,化為水蒸汽嗤嗤作響。小女孩由於午餐便當有異味,自尊心被刺傷,暗自落淚。她注意到黑板和老師以外的一切,比如那片飛在教室里頭的鴨絨毛。個人的主觀體驗被慢慢放大,形成一種迷幻的、帶有童年記憶的游離效果。老師讓不同的學生朗讀課文,小孩子們都很認真聽話。不過是那種逐字照念,有氣無力的樣子。中年男老師不時駐足窗前,隔著玻璃,看著對面山坡上的積雪。鏡頭變焦,一下子就清掃了之前伊朗兒童電影的殘舊錯覺。比起伊朗人,錫蘭還是有著個人專屬的美學體系。出色的導演對於真實距離和窗框構圖都著獨特的表現力,稱得上所見略同。隔著玻璃窗戶的幾組鏡頭,在《遠方》和《適合分手的季節》等片里都有出色表現。
第二段發生在春天,女孩和小他四歲的弟弟相伴前往玉米地,他們的家人正在那裡等著他們。穿越玉米地時,他們似乎體悟到了自然與曠野的神秘。
這時有了林中的風,一陣陣的風吹起,跑到姐弟倆人身邊。他們忙著摘枝頭李子,穿過樹枝的陽光在地上投下了色塊分明的陰影,明暗來回遊走變化。時間流動遲緩,不為周圍人察覺。整段的場面調度和視聽語言都十分出色,游樂場里的叫喊聲,音樂的高低變化,時有時無,像極轉暈了頭的人們,又是一旁人物百無聊賴的真實體驗。空鏡和特寫鏡頭在這一段被多次運用,蒼蠅侵犯著驢子的眼睛;一番爭論後,火光下爺爺額頭的皺紋、眼睛、耳部,父親和堂叔因為據理爭執表現出的不同神情,不耐煩或小沉默。
第三段中這對姐弟目睹了更多成人世界的復雜與黑暗。到了林間,一家人圍坐在野外生起的篝火邊上,夜幕下火光搖曳,簡直有些難以想像的美好。篝火,夜晚的風,大人們的話,到後來的咳嗽,狗叫,放諸於我,找到一個契機圓了心中所往。孩子們把時間用在了長大後記不起來的頑皮事上,也會一直記得曾經捉弄過的瘋子,出於人類本性里的欺凌弱小,他們捉弄的小動物,有時候也變成童年的夢魘。
影片在這一大段插入兩段非現實的畫面,一是小男孩在爺爺的一戰故事裡入睡,不管伊拉克和印度在何方。講故事的聲音再一次高低變化起伏,小男孩做了個噩夢,夢見母親從窗檯摔下。堂叔用牢騷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對其他人的講話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他發表異見,講起自己一人去當兵:路邊松樹的味道,眼前的黃土路,變得真實起來。
最後一段發生在家裡,夢境與現實在這里平靜地交錯。藉助爺爺等人口中的講述,現下的時間被拉長,進入穿越幾十年光陰的另外一個空間。講述的時間超越了影片的時間,這部分的片長佔用也是最長,也是錫蘭小時候的獨特記憶。錫蘭的魅力在於不掩飾對小鎮的認同與歸屬,裡麵包含著父親帶來的寶貴記憶財富,他所持有的不僅是一種尊敬加關愛。小鎮給他成長帶來的歡樂太多,它的變化與消逝,看在一個經歷者的眼裡,只會驅使他記得更深。這是懷舊情結的積累爆發,也是感性主義的培育。雖然沒有外力的介入,錫蘭成長後離開小鎮。但小鎮生活的美好卻伴隨著男孩的長大,在不可逆中的時間流動中催促著他去重拾,加以再現。
一條到處覓食的狗,一名路邊靜坐的老漢,寥寥幾個畫面,這就是錫蘭記憶中的小鎮和故鄉。換作許多人,這樣的情景人物也是親近的,它們出現在每個人的記憶中又略有不同,有斑點的狗,抽煙、瞌睡乃至發愣的老漢。他們註定應該出現在成長過程中屬於他們的合適位置上。你費盡心思去尋找記憶中不應忘記和錯失的記憶,卻不知這狗和老漢其實已是完整的解釋。
( 二)導演錫蘭
努里·比格·錫蘭(Nuri Bilge Ceylan),1959年1月26日出生於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之後在土耳其恰納卡萊省的耶尼傑長大。從伊斯坦布爾海峽大學(osphorus大學)的電氣工程專業畢業後,他花費了兩年時間在米馬爾希南(Mimar Sinan)藝術大學研習電影製作。而後錫蘭經過了一個比較漫長和不太如意的的階段,才開始拍攝電影。這在後面附錄錫蘭自述中有具體描述。
錫蘭電影年表:
1995年,執導個人首部劇情短片《 繭 》,獲得第4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短片金棕櫚獎提名。
1998年,執導劇情長片處女作《 小鎮 》,獲得第4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卡里加里電影獎、第1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青年電影銀獎 。
2000年,執導《 五月碧雲天 》,獲得第5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熊獎提名。
2003年,執導《 遠方 》,獲得第56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提名、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
2006年,自導自演《 適合分手的季節 》,獲得第59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提名。
2008年,執導《三隻猴子》,該片獲得第6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提名,錫蘭憑藉此片獲得第61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第2屆亞太電影大獎最佳導演獎。
2009年,擔任第62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委。
2011年,執導《 安納托利亞往事 》,獲得第59屆 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提名,並憑藉此片獲得第25屆歐洲電影獎最佳導演獎提名。
2014年,執導《 冬眠 》,獲得第67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影片金棕櫚獎,錫蘭憑藉此片獲得第27屆歐洲電影獎最佳導演提名。
2018年,執導劇情片《 野梨樹 》,該片入圍了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獎、第9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
2019年6月,錫蘭出任第2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評委會主席。
( 三)錫蘭電影
上列錫蘭的電影中,《 小鎮 》、《 五月碧雲天 》和《 遠方 》為其故鄉三部曲,《小鎮》的故事在《五月碧雲天》和《遠方》中得到了延續,這是一組以時間為線索、展現土耳其城市化狀貌的三部曲。職業演員穆扎菲·奧德默在《五月碧雲天》中飾演拍攝《小鎮》的導演,他在《小鎮》中扮演了片頭被孩子玩弄的瘋子。艾明·托普拉克飾演沒考上大學、在工廠打工的年輕人是貫穿三部曲的一個線索。在《遠方》中,他來到了伊斯坦布爾,寄居在穆扎菲·奧德默飾演的導演家中。我覺得其中《 五月碧雲天 》最精彩。
而在錫蘭所有的電影中,《 冬眠 》應為最佳,金棕櫚獎不是浪得虛名。另外還比較喜歡《 安納托利亞往事 》,這是我看的第一部錫蘭電影,有點先入為主。
這里單說《小鎮》,還是因為它是錫蘭的第一部長片,類似於賈樟柯的《小武》。一個導演的起點電影往往是最重要的。
《小鎮》取材自他父親艾岷·錫蘭的故事,並加入自己的童年回憶和家庭往事。電影中出現的兩個孩子還原的是童年時期的努里·比格·錫蘭和他的姐姐。艾岷·錫蘭和妻子在電影中扮演了自己,錫蘭則完成電影的掌鏡工作。這是一部家庭作坊式電影,像錫蘭所有的電影那樣,由極簡的團隊(往往有親友的加入)製作完成。
《小鎮》中美輪美奐的黑白影像令人贊嘆,這得力於錫蘭本人的攝影功底。在從事職業導演之前,錫蘭的身份是攝影師。因此毫不奇怪,《小鎮》中的畫面更多是具有獨立審美價值的靜態攝影,而不是流動的影像。同時,特寫的大量運用也暴露出錫蘭沒有接受正規電影教學的經歷,極少有的敘事性段落則以生硬的蒙太奇完成。不過,錫蘭找到了規避短板的辦法,即放大影像的感染力,減少敘事。
如果說《小鎮》煥發出某種詩意,其原因不只在於畫面自身帶有的詩情畫意,同樣也出自影像以詩的邏輯剪輯。據說,這來自於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小鎮》所參考的電影主要是《伊萬的童年》和《鏡子》,前者在孩子的世界和雪地場景中能明顯感覺到,後者則是影片中的自然風景(雪、樹、份……)及多處幻覺與夢境。可以說,《小鎮》是錫蘭作為塔可夫斯基忠實粉絲的致敬之作。
錫蘭後來形成的風格,不少都能在《小鎮》中找到影子。家庭生活是錫蘭大多數電影刻畫的主題,《小鎮》已經具備。隨著人物突然從近景中出現或消失,鏡頭的焦距發生急劇的變化,這類極富視覺沖擊力、顯示靜態人物與動態環境之間張力的鏡頭將成為錫蘭電影的標志性鏡頭,在《遠方》和《三隻猴子》中將得到登峰造極的發揮。
錫蘭心目中的另一偶像一定是契柯夫。很多人都認為《冬眠》對於錫蘭不啻一次自我突破,因為他放棄了擅長的影像造型能力,轉而嘗試開發電影的文學性。但頻繁的對話在《小鎮》已經出現,家人圍著篝火各顧各的真摯與對話以某種類似於契訶夫的方式進行著。錫蘭曾在《五月碧雲天》中題詞獻給契訶夫,並且眾所周知的是,《冬眠》就改編自契訶夫的小說。
附錄1 :錫蘭自述
2019年6月20日,錫蘭擔任第2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評委會主席期間,參加了一個兩個小時的對談和互動活動。錫蘭敞開心扉,講述自己走上電影之路的曲折經歷,鼓勵年輕人從事藝術創作,並毫無保留地和大家分享拍攝電影的經驗。
錫蘭當年60歲,他的作品並不多。一共拍了《小鎮》、《五月碧雲天》、《遠方》、《氣候》、《三隻猴子》、《小亞細亞往事》、《冬眠》、《野梨樹》八部電影。其電影有著獨特風格,觀眾很容易被他電影的深沉、憂郁和詩意打動。而原本學工程的錫蘭,他的電影之路可以說十分曲折。
「在我小時候,電影的影響很大,通常看了一部電影,不管好壞,至少會討論三天。我很喜歡電影,但大學學的是工程。大學第三年的時候我發現不適合做工程師,就開始做攝影。」
但大學畢業後,錫蘭就陷入了迷茫期。
「雖然我得到了工程學位,但很困惑,不知道人生該做什麼,接下來該怎麼走。在那個年代的土耳其,大家覺得攝影不可以當飯吃的,只能是一個業余愛好。」
「我先去了倫敦求學,第一個工作是在餐廳做服務生,錢很少。我經常會去超市裡偷書來看,偷小磁帶來聽古典音樂。但有一天我被抓住了,從那以後我就不偷了。因為當時的這種恥辱感,是非常嚴重的。」錫蘭被抓了兩次,有一次是偷牛奶,他被一個15歲的孩子一把抓住,然後推出了店外。「我走啊走,突然之間看到了一面大的鏡子,我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是和過去那麼不同。那一次的經歷,教會了我很多。」
「羞恥和恥辱感,是生活中的好老師。」錫蘭說。
錫蘭屬於大器晚成,36歲才開始做第一部電影。
「在36歲之前的十年,我都是很迷茫的,是一種流浪的生活,完全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也沒有目標,當時看電影也只是一種消遣時間的方式。我在倫敦時,經常一天看三部,從晚上六點一直看到半夜十二點,但也沒決定要成為一個導演。」
而真正讓他下決定做電影,是在服兵役的時候。
「我服了大概一年半的兵役,因為我不喜歡社交,孤獨讓我讀了非常多的書,這些閱讀的過程指引了我,把我引向了電影之路。我發現做攝影不夠,需要一些媒介來更好地表達人類的深度和復雜性。我非常喜歡文學,但又不是很擅長文學,因此選擇了當導演。」
錫蘭坦言俄國文學巨匠契訶夫,對自己影響巨大。
「契訶夫教我怎樣看待生活,怎樣對待生活。基本上他的故事,我都讀了,而且很多遍。他有著獨特的視角和方式。對他而言,每一個人都有故事,而且與眾不同。我的電影裡面,都可以看到契訶夫的影子,都攜帶了一些他的特點,《冬眠》里兩個小故事就來自於契訶夫的文學。」
在鼓勵年輕電影人時,錫蘭說:「如果你覺得害怕,這是很正常的,這其實會成為動力的源泉,所以害怕是一件好事。不要被害怕所打倒,繼續向前走,即便很孤單。如果你感覺不到孤獨,那你就不想做電影了,因為做電影就是打發孤獨的一種方式。」
錫蘭拍電影很慢,大部分時候,三年才完成一部電影。
「我不急,我不是多產的,不是那種在短時間里拍很多電影的導演。不是我去找靈感,而是靈感找到我。我拍了一部電影,這部電影會影響我,改變我。我要等到這部電影先拍完,改變了我,然後,它會給我指明方向,讓我拍另外一部電影。如果我第一部電影還沒拍完,就開始寫第二部電影,可能我就不那麼喜歡我拍的第一部電影了。」
那靈感怎麼來?
「靈感沒有公式可言的,大部分是一種機遇,一種隨意的機遇。寫劇本就像一個蒙太奇一樣,很多的點子匯聚成一體。開始的起點是最難的,因為你要決定做什麼,一部電影要花三年拍,所以一定要是真的讓你感到很興奮又熱情的,不然你就沒有這些激情去開始了。」
作為一個已經蜚聲海內外的世界級藝術片導演,錫蘭會拍土耳其以外的故事嗎?
「到現在還沒有這樣的想法。因為我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哪些細節,細節對於導演來說,就是我們表達的語言。比如,我看一個中國人,我不知道他是來自中國的哪一個地方。但如果是中國電影人,通過這個人的方言、穿著、動作,就可以看出這個人來自哪裡,這些細節都非常重要,我只了解土耳其的東西。」
錫蘭鼓勵年輕人從事藝術創作,認為這也是一種自我治癒。
「如果你要去坦白一些東西,藝術是一個很好的領地。在這里是非常安全的,你可以去坦白一切,而坦白也是一個治療。這對於觀眾以及藝術者、創造者本身,都是一個治癒的過程,我很享受其中。」
附錄2:賈樟柯談錫蘭
遠在他鄉的故鄉——賈樟柯談錫蘭
1998年,我帶著《小武》去參加柏林影展青年論壇。那年我已經二十八歲了,這是我第一次出席國際電影節,也是我的首次歐洲之行。
一個人從北京搭乘漢莎航空的航班出發,起飛後不久大多數乘客就都睡著了。機艙里異常安靜,我卻睜大眼睛不肯入眠,腦子里不時閃過法斯賓德或文德思鏡頭下的柏林,近十個小時的航程我是在冥想中度過的,一會兒柏林、一會兒北京、一會兒我的故鄉汾陽。
多年之後我想,我之所以到現在還熱愛所有的遠行,一定跟故鄉曾經的封閉有關。而所有遠行,最終都能幫助自己理解故鄉。的確,只有離開故鄉才能獲得故鄉。
那時候兩德統一還未滿八年,人們習慣上還把目的地稱為「西柏林」。可我偏偏對「東柏林」感興趣,放下行李拿上一張酒店的地址卡,我便在暮色中坐一輛公共汽車出發了。
每到陌生之地,我都喜歡這樣漫無目的地游盪,喜歡在偶然中遭遇一座城市,公共汽車從動物園附近出發,穿過城市向東而行,沒有跟當地人說一句話,車窗外的建築像是能告訴我一切。西邊的馬路基本上呈放射狀分布,路邊建築的設計也表現出開放的狀態。可一到東邊,橫平豎直的街道和平板的辦公大樓就似曾相識了,國營體制的感覺毫不掩飾地經由建築表現出來。
我下了公共汽車,遙望西柏林方向,遠處大廈上賓士汽車的廣告在夜幕中旋轉閃爍。那時,我腦子里冒出一個詞:資本主義的柏林。這里的觀眾能理解社會主義的汾陽?我問自己。《小武》拍攝於我的老家汾陽,那裡塵土飛揚、城外的軍營每天軍號陣陣。電影的世界是真奇妙,再過兩天,我就要將故鄉的風景人物,放映給異鄉人看了。1998年的柏林電影節還有一個導演,也用電影把他的故鄉帶到了柏林。這部電影叫《小鎮》,導演是來自土耳其的錫蘭。錫蘭1959年出生在伊斯坦布爾,他是在當兵期間看了波蘭斯基的自傳,開始愛上電影的,他常自編自導自演,和他的妻子一起出現在自己的電影中。
在看《小鎮》之前,我從來沒機會知道土耳其的小鎮會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那裡的人們怎樣生活的。 坐到電影院里,燈光暗下、銀幕閃亮的時候,才知道《小鎮》是一部黑白電影。電影開始於一場漫天大雪,原來土耳其小鎮上的孩子們跟我一樣,只有天氣的變化才能給一成不變的生活帶來新鮮感。這時,銀幕上一個孩子穿過山巒去上學,他進入教室,把雪打濕的鞋子脫下來,烤在火上。火爐溫暖,窗外寒冷,這不就是我小學時冬天的記憶嗎?接著,孩子脫下他的襪子,掛在火爐上,襪子上的水滴,掉在火爐之上,「吱吱」蒸發的聲音,一點一點滴在心頭。
我不喜歡跟蹤電影的情節,我看電影最大的樂趣,是看導演描繪的詩意氛圍,沒有詩意的電影對我來說才是沉悶的電影。錫蘭的《小鎮》是一部用電影語言超越語言的電影:不用聽懂對白看懂字幕,僅僅通過電影畫面,已經能夠理解導演的世界。
記得在黑澤明導演生前,侯孝賢去拜訪他,黑澤明問自己的助手: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侯孝賢的電影嗎?他的助手用哲學命題來解釋,黑澤明搖搖頭說:不是,我在他的電影里,能看到塵土。
錫蘭導演呢?在他的電影里,能看到天氣。雪後的寒冷,自雪地上玩耍的孩子們身體里散發出的熱氣,被雪凍得麻木的雙腳,襪子上掉下來的水和炙熱的火爐相碰撞冒出來的蒸汽……都是這部電影的詩句。
錫蘭在《小鎮》中拍了很多微觀世界的鏡頭:小動物、一草一木的細節、紋路、肌理。我們從未這樣專注而細心地凝視過那些與我們共存於這個世界的生命。透過錫蘭的攝影機,我們看到自己內心的粗糙,以及逐漸喪失的耐心。
錫蘭營造的聲音世界也讓我迷醉,他從紛繁復雜的現實世界裡將我們習以為常的一些聲音提取出來,加以誇張,給我們熟悉的陌生感。水滴在火爐上被炙烤蒸發的聲音,大自然裡面動物的鳴叫聲,遠處隱隱約約人的喊叫聲……鳥啼蟲叫,風聲雷鳴,這些原本被我們在日常中忽視的聲音,在影片中被提煉出來。它們幫我打開了記憶之門,讓我想起已經淡忘的歲月。
通過錫蘭的電影,會發現我們還有一個故鄉遠在他鄉,它也解答了我的疑惑:在資本主義的柏林一定有人看懂了我的《小武》,他們在我的電影里同樣可以遭遇鄉愁。(原文載於《中國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