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老舍的《茶館》那一幕最精華
第一幕
許多老北京人在茶館裡面的對話。
人物 王利發、劉麻子、龐太監、唐鐵嘴、康六、小牛兒、松二爺、黃胖子
、宋恩子、常四爺、秦仲義、吳祥子、李三、老人、康順子、二德子、鄉婦、
茶客甲、乙、丙、丁、馬五爺、小妞、茶房一、二人。
時間 一八九八年(戊戌)初秋,康梁等的維新運動失敗了。早半天。
地點 北京,裕泰大茶館。
〔有兩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著眼,搖著頭,拍板低唱。有兩三位茶客
,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賞瓦罐里的蟋蟀。兩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與
吳祥子,正低聲地談話,看樣子他們是北衙門的辦案的(偵緝)。
〔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據說是為了爭一隻家鴿,惹起非用武力解決不
可的糾紛。假若真打起來,非出人命不可,因為被約的打手中包括著善撲營的
哥兒們和庫兵,身手都十分厲害。好在,不能真打起來,因為在雙方還沒把打
手迅睜約齊,已有人出面調停了--現在雙方在這里會面。三三兩兩的打手,都橫
眉立目,短打扮,隨時進來,往後院去。
〔馬五爺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獨自坐著喝茶。
〔王利發高高地坐在櫃台里。
〔唐鐵嘴踏拉著鞋,身穿一件極長極臟的大布衫,耳上夾著幾張小紙片,
進來。
王利發 唐先生,你外邊遛遛吧!
唐鐵嘴 (慘笑)王掌櫃,捧捧唐鐵嘴吧!送給我碗茶喝,我就先給您相相
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說,拉過王利發的手來)今年是光緒二
十四年,戊戌畝雹歲。您貴庚是……
王利發 (奪回手去)算了吧,我送你一碗茶喝,你就甭賣那套生意口啦!
用不著相面,咱們既在江湖內,都是苦命人!(由櫃台內走出,讓唐鐵嘴坐下
)坐下!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煙,就永遠交不了好運!這是我的相法,
比你的更靈驗!
〔松二爺和常四爺都提著鳥籠進來,王利發向他們打招呼。他們先把鳥籠
子掛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爺文縐縐的,提著小黃鳥籠;常四爺雄赳赳的,提
著大而高的畫肆汪眉籠。茶房李三趕緊過來,沏上蓋碗茶。他們自帶茶葉。茶沏好
,松二爺、常四爺向臨近的茶座讓了讓。
松二爺
常四爺 您喝這個!(然後,往後院看了看)
松二爺 好象又有事兒?
常四爺 反正打不起來!要真打的話,早到城外頭去啦;到茶館來干嗎?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進來,聽見了常四爺的話。
二德子 (湊過去)你這是對誰甩閑話呢?
常四爺 (不肯示弱)你問我哪?花錢喝茶,難道還教誰管著嗎?
松二爺 (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說這位爺,您是營里當差的吧?來,坐下
喝一碗,我們也都是外場人。
二德子 你管我當差不當差呢!
常四爺 要抖威風,跟洋人干去,洋人厲害!英法聯軍燒了圓明園,尊家吃
著官餉,可沒見您去沖鋒打仗!
二德子 甭說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動手)
〔別的茶客依舊進行他們自己的事。王利發急忙跑過來。
王利發 哥兒們,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話好說。德爺,您後邊坐!
〔二德子不聽王利發的話,一下子把一個蓋碗摟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
常四爺的脖領。
常四爺 (閃過)你要怎麼著?
二德子 怎麼著?我碰不了洋人,還碰不了你嗎?
馬五爺 (並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風啊!
二德子 (四下掃視,看到馬五爺)喝,馬五爺,你在這兒哪?我可眼拙,
沒看見您!(過去請安)
馬五爺 有什麼事好好地說,干嗎動不動地就講打?
二德子 [口庶]!您說得對!我到後頭坐坐去。李三,這兒的茶錢我候啦!
(往後面走去)
常四爺 (湊過來,要對馬五爺發牢騷)這位爺,您聖明,您給評評理!
馬五爺 (立起來)我還有事,再見!(走出去)
常四爺 (對王利發)邪!這倒是個怪人!
王利發 您不知道這是馬五爺呀!怪不得你也得罪了他!
常四爺 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門沒挑好日子!
王利發 (低聲地)剛才您說洋人怎樣,他就是吃洋飯的。信洋教,說洋話
,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縣的縣太爺去,要不怎麼連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爺 (往原處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飯的!
王利發 (向宋恩子、吳祥子那邊稍一歪頭,低聲地)說話請留點神!(大
聲地)李三,再給這兒沏一碗來!(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松二爺 蓋碗多少錢?我賠!外場人不作老娘們事!
王利發 不忙,待會兒再算吧!(走開)
〔纖手劉麻子領著康六進來。劉麻子先向松二爺、常四爺打招呼。
劉麻子 您二位真早班兒!(掏出鼻煙壺,倒煙)您試試這個!剛裝來的,
地道的英國造,又細又純!
常四爺 唉!連鼻煙也得從外洋來!這得往外流多少銀子啊!
劉麻子 咱們大清國有的是金山銀山,永遠花不完!您坐著,我辦點小事!
(領康六找了個座兒)
〔李三拿過一碗茶來。
劉麻子 說說吧,十兩銀子行不行?你說乾脆的!我忙,沒工夫專伺候你!
康六 劉爺!十五歲的大姑娘,就值十兩銀子嗎?
劉麻子 賣到窯子去,也許多拿一兩八錢的,可是你又不肯!
康六 那是我的親女兒!我能夠……
劉麻子 有女兒,你可養活不起,這怪誰呢?
康六 那不是因為鄉下種地的都沒法子混了嗎?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
頓粥,我要還想賣女兒,我就不是人!
劉麻子 那是你們鄉下的事,我管不著。我受你之託,教你不吃虧,又教你
女兒有個吃飽飯的地方,這還不好嗎?
康六 到底給誰呢?
劉麻子 我一說,你必定從心眼裡樂意!一位在宮里當差的!
康六 宮里當差的誰要個鄉下丫頭呢?
劉麻子 那不是你女兒的命好嗎?
康六 誰呢?
劉麻子 龐總管!你也聽說過龐總管吧?伺候著太後,紅的不得了,連家裡
打醋的瓶子都是瑪瑙的!
康六 劉大爺,把女兒給太監作老婆,我怎麼對得起人呢?
劉麻子 賣女兒,無論怎麼賣,也對不起女兒!你糊塗!你看,姑娘一過門
,吃的是珍饈美味,穿的是綾羅綢緞,這不是造化嗎?怎樣,搖頭不算點頭算
,來個乾脆的!
康六 自古以來,哪有……他就給十兩銀子?
劉麻子 找遍了你們全村兒,找得出十兩銀子找不出?在鄉下,五斤白面就
換個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康六 我,唉!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
劉麻子 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耽誤了事可別怨我!快去快來
!
康六 唉!我一會兒就回來!
劉麻子 我在這兒等著你!
康六 (慢慢地走出去)
劉麻子 (湊到松二爺、常四爺這邊來)鄉下人真難辦事,永遠沒有個痛痛
快快!
松二爺 這號生意又不小吧?
劉麻子 也甜不到哪兒去,弄好了,賺個元寶!
常四爺 鄉下是怎麼了?會弄得這么賣兒賣女的!
劉麻子 誰知道!要不怎麼說,就是條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裡嘛!
常四爺 劉爺,您可真有個狠勁兒,給拉攏這路事!
劉麻子 我要不分心,他們還許找不到買主呢!(忙岔話)松二爺(掏出個
小時表來),您看這個!
松二爺 (接表)好體面的小表!
劉麻子 您聽聽,嘎登嘎登地響!
松二爺 (聽)這得多少錢?
劉麻子 您愛嗎?就讓給您!一句話,五兩銀子!您玩夠了,不愛再要了,
我還照數退錢!東西真地道,傳家的玩藝!
常四爺 我這兒正咂摸這個味兒:咱們一個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藝兒啊!老劉
,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煙,洋表,洋緞大衫,洋布褲褂……
劉麻子 洋東西可真是漂亮呢!我要是穿一身土布,像個鄉下腦殼,誰還理
我呀!
常四爺 我老覺乎著咱們的大緞子,川綢,更體面!
劉麻子 松二爺,留下這個表吧,這年月,帶著這么好的洋表,會教人另眼
看待!是不是這么說,您哪?
松二爺 (真愛表,但又嫌貴)我……
劉麻子 您先戴幾天,改日再給錢!
〔黃胖子進來。
黃胖子 (嚴重的砂眼,看不清楚,進門就請安)哥兒們,都瞧我啦!我請
安了!都是自家兄弟,別傷了和氣呀!
王利發 這不是他們,他們在後院哪!
黃胖子 我看不大清楚啊!掌櫃的,預備爛肉面,有我黃胖子,誰也打不起
來!(往裡走)
二德子 (出來迎接)兩邊已經見了面,您快來吧!
〔二德子同黃胖子入內。
〔茶房們一趟又一趟地往後面送茶水。老人進來,拿著些牙簽、胡梳、耳
挖勺之類的小東西,低著頭慢慢地挨著茶座兒走;沒人買他的東西。他要往後
院去,被李三截住。
李三 老大爺,您外邊[足留][足留]吧!後院里,人家正說和事呢,沒人買
您的東西!(順手兒把剩茶遞給老人一碗)
松二爺 (低聲地)李三!(指後院)他們到底為了什麼事,要這么拿刀動
杖的?
李三 (低聲地)聽說是為一隻鴿子。張宅的鴿子飛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
交還……唉,咱們還是少說話好,(問老人)老大爺您高壽啦?
老人 (喝了茶)多謝!八十二了,沒人管!這年月呀,人還不如一隻鴿子
呢!唉!(慢慢走出去)
〔秦仲義,穿得很講究,滿面春風,走進來。
王利發 哎喲!秦二爺,您怎麼這樣閑在,會想起下茶館來了?也沒帶個底
下人?
秦仲義 來看看,看看你這年輕小夥子會作生意不會!
王利發 唉,一邊作一邊學吧,指著這個吃飯嘛。誰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
干不行啊!好在照顧主兒都是我父親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
,閉閉眼就過去了。在街面上混飯吃,人緣兒頂要緊。我按著我父親遺留下的
老辦法,多說好話,多請安,討人人的喜歡,就不會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給
您沏碗小葉茶去!
秦仲義 我不喝!也不坐著!
王利發 坐一坐!有您在我這兒坐坐,我臉上有光!
秦仲義 也好吧!(坐)可是,用不著奉承我!
王利發 李三,沏一碗高的來!二爺,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順心吧?
秦仲義 不怎麼太好!
王利發 您怕什麼呢?那麼多的買賣,您的小手指頭都比我的腰還粗!
唐鐵嘴 (湊過來)這位爺好相貌,真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雖無宰相之
權,而有陶朱之富!
秦仲義 躲開我!去!
王利發 先生,你喝夠了茶,該外邊活動活動去!(把唐鐵嘴輕輕推開)
唐鐵嘴 唉!(垂頭走出去)
秦仲義 小王,這兒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麼一提呢?當年你爸爸給我的
那點租錢,還不夠我喝茶用的呢!
王利發 二爺,您說的對,太對了!可是,這點小事用不著您分心,您派管
事的來一趟,我跟他商量,該長多少租錢,我一定照辦!是![口庶]!
秦仲義 你這小子,比你爸爸還滑!哼,等著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發 您甭嚇唬著我玩,我知道您多麼照應我,心疼我,決不會叫我挑著
大茶壺,到街上買熱茶去!
秦仲義 你等著瞧吧!
〔鄉婦拉著個十來歲的小妞進來。小妞的頭上插著一根草標。李三本想不
許她們往前走,可是心中一難過,沒管。她們倆慢慢地往裡走。茶客們忽然都
停止說笑,看著她們。
小妞 (走到屋子中間,立住)媽,我餓!我餓!
〔鄉婦呆視著小妞,忽然腿一軟,坐在地上,掩面低泣。
秦仲義 (對王利發)轟出去!
王利發 是!出去吧,這里坐不住!
鄉婦 哪位行行好?要這個孩子,二兩銀子!
常四爺 李三,要兩個爛肉面,帶她們到門外吃去!
李三 是啦!(過去對鄉婦)起來,門口等著去,我給你們端面來!
鄉婦 (立起,抹淚往外走,好像忘了孩子;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摟住
小妞吻她)寶貝!寶貝!
王利發 快著點吧!
〔鄉婦、小妞走出去。李三隨後端出兩碗面去。
王利發 (過來)常四爺,您是積德行好,賞給她們面吃!可是,我告訴您
:這路事兒太多了,太對了!誰也管不了!(對秦仲義)二爺,您看我說的對
不對?
常四爺 (對松二爺)二爺,我看哪,大清國要完!
秦仲義 (老氣橫秋地)完不完,並不在乎有人給窮人們一碗面吃沒有。小
王,說真的,我真想收回這里的房子!
王利發 您別那麼辦哪,二爺!
秦仲義 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鄉下的地,城裡的買賣也都賣了!
王利發 那為什麼呢?
秦仲義 把本錢攏到一塊兒,開工廠!
王利發 開工廠?
秦仲義 [口恩],頂大頂大的工廠!那才救得了窮人,那才能抵制外貨,那
才能救國!(對王利發說而眼看著常四爺)唉,我跟你說這些干什麼,你不懂
!
王利發 您就專為別人,把財產都出手,不顧自己了嗎?
秦仲義 你不懂!只有那麼辦,國家才能富強!好啦,我該走啦。我親眼看
見了,你的生意不錯,你甭在耍無賴,不長房錢!
王利發 您等等,我給您叫車去!
秦仲義 用不著,我願意[足留][足達] [足留][足達]!
〔秦仲義往外走,王利發送。
茶客甲 (正與茶客乙下象棋)將!你完啦!
--幕落
② 求老舍茶館!
茶館》劇本 (下)
(三幕話劇)
老舍
人物——
王利發 -- 男。最初與我們見面,他才二十多歲。因父親早死,他很年輕
就做了裕泰茶館的掌櫃。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壞。
唐鐵嘴 -- 男。三十來歲。相面為生,吸鴉片。
松二爺 -- 男。三十來歲。膽小而愛說話。
常二爺 -- 男。三十來歲。松二爺的好友,都是裕泰的主顧。正直,體格
好。
李 三 -- 男。三十多歲。裕泰的跑堂的。勤懇,心眼好。
二德子 -- 男。二十多歲。善撲營當差。
馬五爺 -- 男。三十多歲。吃洋教的小惡霸。
劉麻子 -- 男。三十來歲。說媒拉纖,心狠意毒。
康 六 -- 男。四十歲。京郊貧農。
黃胖子 -- 男。四十多歲。流氓頭子。
秦仲義 -- 男。王掌櫃的房東。在第一幕里二十多歲。闊少,後來成了維
新的資本家。
老 人 -- 男。八十二歲。無依無靠。
鄉 婦 -- 女。三十多歲。窮得出賣小女兒。
小者讓 妞 -- 女。十歲。鄉婦的女兒。
龐太監 -- 男。四十歲。發財之後,想娶老婆。
小牛兒 -- 男。十多歲。龐太監的書童。
宋恩子 -- 男。二十多歲。老式特務。
吳祥子 -- 男。二十多歲。宋恩子的同事。
康順子 -- 女。在第一幕中十五歲。康六的女兒。被賣給龐太監為妻。
王淑芬 -- 女。四十來歲。王利發掌櫃的妻。
巡 警 -- 男。二十多歲。
報 童 -- 男。十六歲。
康大力 -- 男。十二歲。龐太監買來的義子,後與康順子相依為命。
老 林 -- 男。三十多歲。逃兵。
老 陳 -- 男。三十歲。逃兵。老林的把弟。
崔久峰 -- 男。四十多歲。作過國會議員,後來修道,住在裕泰附設的公
寓里。
軍 官 --首圓局 男。三十歲。
王大拴 -- 男。四十歲左右,王掌櫃的長子。為人正直。
周秀花 -- 女。四十歲。大拴的妻。
王小花 -- 女。十三歲。大拴的女兒。
丁 寶 -- 女。十七歲。女招待。有膽有識。
小劉麻子 -- 男。三十多歲。劉麻子之子,繼承父業而發展之。
取電燈費的 -- 男。四十多歲。
小唐鐵嘴 -- 男。三十多歲。唐鐵嘴之子,繼承父業,有作天師的願望。
明師傅 -- 男。五十多歲腔乎。包辦酒席的廚師傅。
鄒福遠 -- 男。四十多歲。說評書的名手。
衛福喜 -- 男。三十多歲。鄒的師弟,先說評書,後改唱京戲。
方 六 -- 男。三十多歲。打小鼓的,奸詐。
車當當 -- 男。三十歲左右。買賣現洋為生。
龐四奶奶 -- 女。四十歲。丑惡,要作皇後。龐太監的四侄媳婦。
春 梅 -- 女。十九歲。龐四奶奶的丫環。
老 楊 -- 男。三十多歲。賣雜貨的。
小二德子 -- 男。三十歲。二德子之子,打手。
於厚齋 -- 男。四十多歲。小學教員,王小花的老師。
謝志勇 -- 男。三十多歲。與於厚齋同事。
小宋恩子 -- 男。三十來歲。宋恩子之子,承襲父業,作特務。
小吳祥子 -- 男。三十來歲。吳祥子之子,世襲特務。
小心眼 -- 女。十九歲。女招待。
沈處長 -- 男。四十歲。憲兵司令部某處處長。
傻 楊 -- 男。數來寶的。
茶客若幹人,都是男的。
茶房一兩個,都是男的。
難民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大兵三、五人,都是男的。
公寓住客數人,都是男的。
壓大令的兵七人,都是男的。
憲兵四人。男。
第三幕——
人物 王大栓、明師傅、於厚齋、周秀花、鄒福遠、小宋恩子、王小花、衛
福喜、小吳祥子、康順子、方六、常四爺、丁寶、車當當、秦仲義、王利發、
龐四奶奶、小心眼、茶客甲、乙、春梅、沈處長、小劉麻子、老楊、憲兵四人
、取電燈費的、小二德子、小唐鐵嘴、謝勇仁。
時間 抗日戰爭勝利後,國民黨特務和美國兵在北京橫行的時候。秋,清晨
。
地點 同前幕。
〔幕起:現在,裕泰茶館的樣子可不像前幕那麼體面了。藤椅已不見,代
以小凳與條凳。自房屋至傢具都顯著暗淡無光。假若有什麼突出惹眼的東西,
那就是「莫談國事」的紙條更多,字也更大了。在這些條子旁邊還貼著「茶錢
先付」的新紙條。
〔一清早,還沒有下窗板。王利發的兒子王大栓,垂頭喪氣地獨自收拾屋
子。
〔王大栓的妻周秀花,領著小女兒王小花,由後面出來。她們一邊走一邊
說話兒。
王小花 媽,晌午給我作點熱湯面吧!好多天沒吃過啦!
周秀花 我知道,乖!可誰知道買得著面買不著呢!就是糧食店裡可巧有面
,誰知道咱們有錢沒有呢!唉!
王小花 就盼著兩樣都有吧!媽!
周秀花 你倒想得好,可哪能那麼容易!去吧,小花,在路上留神吉普車!
王大栓 小花,等等!
王小花 干嗎?爸!
王大栓 昨天晚上……
周秀花 我已經囑咐過她了!她懂事!
王大栓 你大力叔叔的事萬不可對別人說呀!說了,咱們全家都得死!明白
吧!
王小花 我不說,打死我也不說!有人問我大力叔叔回來過沒有,我就說:
他走了好幾年,一點消息也沒有!
〔康順子由後面走來。她的腰有點彎,但還硬朗。她一邊走一邊叫王小花
。
康順子 小花!小花!還沒走哪?
王小花 康婆婆,干嗎呀?
康順子 小花,乖!婆婆再看你一眼!(撫弄王小花的頭)多體面哪!吃的
不足啊,要不然還得更好看呢!
周秀花 大嬸,您是要走吧?
康順子 是呀!我走,好讓你們省點嚼穀呀!大力是我拉扯大的,他叫我走
,我怎能不走呢?當初,我剛到這里的時候,他還沒有小花這么高呢!
王小花 看大力叔叔現在多麼壯實,多麼大氣!
康順子 是呀,雖然他只在這兒坐了一袋煙的工夫呀,可是叫我年輕了好幾
歲!我本來什麼也沒有,一見著他呀,好像忽然間我什麼都有啦!我走,跟著
他走,受什麼累,吃什麼苦,也是香甜的!看他那兩只大手,那兩只大腳,簡
直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王小花 婆婆,我也跟您去!
康順子 小花,你乖乖地去上學,我會回來看你!
王大栓 小花,上學吧,別遲到!
王小花 婆婆,等我下了學您再走!
康順子 哎!哎!去吧,乖!(王小花下)
王大栓 大嬸,我爸爸叫您走嗎?
康順子 他還沒打好了主意。我倒怕呀,大力回來的事兒萬一叫人家知道了
啊,我又忽然這么一走,也許要連累了你們!這年月不是天天抓人嗎?我不能
作對不起你們的事!
周秀花 大嬸,您走您的,誰逃出去誰得活命!喝茶的不是常低聲兒說:想
要活命得上西山〔北京西山一帶當時是八路軍的游擊區。--[豐刀系(潔)]
青注〕嗎?
王大栓 對!
康順子 小花的媽,來吧,咱們再商量商量!我不能專顧自己,叫你們吃虧
!老大,你也好好想想!(同周秀花下)
〔丁寶進來。
丁寶 嗨,掌櫃的,我來啦!
王大栓 你是誰?
丁寶 小丁寶!小劉麻子叫我來的,他說這兒的老掌櫃托他請個女招待。
王大栓 姑娘,你看看,這么個破茶館,能用女招待嗎?我們老掌櫃呀,窮
得亂出主意!
〔王利發慢慢地走出來,他還硬朗,穿的可很不整齊。
王利發 老大,你怎麼老在背後褒貶老人呢?誰窮得亂出主意呀?下板子去
!什麼時候了,還不開門!
〔王大栓去下窗板。
丁寶 老掌櫃,你硬朗啊?
王利發 [口恩]!要有炸醬面的話,我還能吃三大碗呢,可惜沒有!十幾了
?姑娘!
丁寶 十七!
王利發 才十七?
丁寶 是呀!媽媽是寡婦,帶著我過日子。勝利以後呀,政府硬說我爸爸給
我們留下的一所小房子是逆產,給沒收啦!媽媽氣死了,我作了女招待!老掌
櫃,我到今天還不明白什麼叫逆產,您知道嗎?
王利發 姑娘,說話留點神!一句話說錯了,什麼都可以變成逆產!你看,
這後邊呀,是秦二爺的倉庫,有人一瞪眼,說是逆產,就給沒收啦!就是這么
一回事!
〔王大栓回來。
丁寶 老掌櫃,您說對了!連我也是逆產,誰的胳臂粗,我就得侍侯誰!他
媽的,我才十七,就常想還不如死了呢!死了落個整屍首,干這一行,活著身
上就爛了!
王大栓 爸,您真想要女招待嗎?
王利發 我跟小劉麻子瞎聊來著!我一輩子老愛改良,看著生意這么不好,
我著急!
王大栓 您著急,我也著急!可是,您就忘記老裕泰這個老字型大小了嗎?六十
多年的老字型大小,用女招待?
丁寶 什麼老字型大小啊!越老越不值錢!不信,我現在要是二十八歲,就是叫
小小丁寶,小丁寶貝,也沒人看我一眼!
〔茶客甲、乙上。
王利發 二位早班兒!帶著葉子哪?老大拿開水去!(王大栓下)二位,對
不起,茶錢先付!
茶客甲 沒聽說過!
王利發 我開過幾十年茶館,也沒聽說過!可是,您聖明:茶葉、煤球兒都
一會兒一個價錢,也許您正喝著茶,茶葉又長了價錢!您看,先收茶錢不是省
得麻煩嗎?
茶客乙 我看哪,不喝更省事!(同茶客甲下)
王大栓 (提來開水)怎麼?走啦!
王利發 這你就明白了!
丁寶 我要是過去說一聲:「來了?小子!」他們准給一塊現大洋!
王利發 你呀,老大,比石頭還頑固!
王大栓 (放下壺)好吧,我出去[足留] [足留],這里出不來氣!(下)
王利發 你出不來氣,我還憋得慌呢!
〔小劉麻子上,穿著洋服,夾著皮包。
小劉麻子 小丁寶,你來啦?
丁寶 有你的話,誰敢不來呀!
小劉麻子 王掌櫃,看我給你找來的小寶貝怎樣?人材、歲數打扮、經驗,
樣樣出色!
王利發 就怕我用不起吧?
小劉麻子 老頭兒,你都甭管,全聽我的,我跟小丁寶有我們一套辦法!是
吧,小丁寶?
丁寶 要是沒你那一套辦法,怎會缺德呢!
小劉麻子 缺德?你算說對了!當初,我爸爸就是由這兒綁出去的;不信,
你問王掌櫃。是吧,王掌櫃?
王利發 我親眼得見!
小劉麻子 你看,小丁寶,我不亂吹吧?綁出去,就在馬路中間,磕[口查]
一刀!是吧,老掌櫃?
王利發 聽得真真的!
小劉麻子 我不說假話吧?小丁寶!可是,我爸爸到底差點事,一輩子混的
並不怎樣。輪到我自己出頭露面了,我必得乾的特別出色。(打開皮包,拿出
計劃書)看,小丁寶,看看我的計劃!
丁寶 我沒那麼大的工夫!我看哪,我該回家,休息一天,明天來上工。
王利發 丁寶,我還沒想好呢!
小劉麻子 王掌櫃,我都替你想好啦!不信,你等著看,明天早上,小丁寶
在門口兒歪著頭那麼一站,馬上就進來二百多茶座兒!小丁寶,你聽聽我的計
劃,跟你有關系。
丁寶 哼!但願跟我沒關系!
小劉麻子 你呀,小丁寶,不夠積極!聽著……
〔取電燈費的進來。
取電燈費的 掌櫃的,電燈費!
王利發 電燈費?欠幾個月的啦?
取電燈費的 三個月的!
王利發 再等三個月,湊半年,我也還是沒辦法!
取電燈費的 那像什麼話呢?
小劉麻子 地道真話嘛!這兒屬沈處長管。知道沈處長吧?市黨部的委員,
憲兵司令部的處長!你願意收他的電費嗎?說!
取電燈費的 什麼話呢,當然不收!對不起,我走錯了門兒!(下)
小劉麻子 看,王掌櫃,你不聽我的行不行?你那套光緒年的辦法太守舊了
!
王利發 對!要不怎麼說,人要活到老學到老呢!我還得多學!
小劉麻子 就是嘛!
〔小唐鐵嘴進來,穿著綢子夾袍,新緞鞋。
小劉麻子 哎喲,他媽的是你,小唐鐵嘴!
小唐鐵嘴 哎喲,他媽的是你,小劉麻子!來,叫爺爺看看!(看前看後)
你小子行,洋服穿的像那麼一回事,由後邊看哪,你比洋人更像洋人!老王掌
櫃,我夜觀天象,紫微星發亮,不久必有真龍天子出現,所以你看我跟小劉麻
子,和這位……
小劉麻子 小丁寶,九城聞名!
小唐鐵嘴 ……和這位小丁寶,才都這么才貌雙全,文武帶打,我們是應運
而生,活在這個時代,真是如魚得水!老掌櫃,把臉轉正了,我看看!好,好
,印堂發亮,還有一步好運!來吧,給我碗喝吧!
王利發 小唐鐵嘴!
小唐鐵嘴 別叫我唐鐵嘴,我現在叫唐天師!
小劉麻子 誰封你作了天師?
小唐鐵嘴 待兩天你就知道了。
王利發 天師,可別忘了,你爸爸白喝了我一輩子的茶,這可不能世襲!
小唐鐵嘴 王掌櫃,等我穿上八卦仙衣的時候,你會後悔剛才說了什麼!你
等著吧!
小劉麻子 小唐,待會兒我請你去喝咖啡,小丁寶作陪,你先聽我說點正經
事,好不好?
小唐鐵嘴 王掌櫃,你就不想想,天師今天白喝你點茶,將來會給你個縣知
事作作嗎?好吧,小劉你說!
小劉麻子 我這兒剛跟小丁寶說,我有個偉大的計劃!
小唐鐵嘴 好!洗耳恭聽!
小劉麻子 我要組織一個「托拉撕」。這是個美國字,也許你不懂,翻成北
京話就是「包圓兒」。
小唐鐵嘴 我懂!就是說,所有的姑娘全由你包辦。
小劉麻子 對!你的腦力不壞!小丁寶,聽著,這跟你有密切關系!甚至於
跟王掌櫃也有關系!
王利發 我這兒聽著呢!
小劉麻子 我要把舞女、明娼、暗娼、吉普女郎和女招待全組織起來,成立
那麼一個大「托拉撕」。
小唐鐵嘴 (閉著眼問)官方上疏通好了沒有?
小劉麻子 當然!沈處長作董事長,我當總經理!
小唐鐵嘴 我呢?
小劉麻子 你要是能琢磨出個好名字來,請你作顧問!
小唐鐵嘴 車馬費不要法幣!
小劉麻子 每月送幾塊美鈔!
小唐鐵嘴 往下說!
小劉麻子 業務方麵包括:買賣部、轉運部、訓練部、供應部,四大部。誰
買姑娘,還是誰賣姑娘;由上海調運到天津,還是由漢口調運到重慶;訓練吉
普女郎,還是訓練女招待;是供應美國軍隊,還是各級官員,都由公司統一承
辦,保證人人滿意。你看怎樣?
小唐鐵嘴 太好!太好!在道理上,這合乎統制一切的原則。在實際上,這
首先能滿足美國兵的需要,對國家有利!
小劉麻子 好吧,你就給想個好名字吧!想個文雅的,像「柳葉眉,杏核眼,
櫻桃小口一點點」那種詩那麼文雅的!
小唐鐵嘴 [口恩]--「托拉撕」,「托拉撕」……不雅!拖進來,拉進來
,不聽話就撕成兩半兒,倒好像是綁票兒撕票兒,不雅!
小劉麻子 對,是不大雅!可那是美國字,吃香啊!
小唐鐵嘴 還是聯合公司響亮、大方!
小劉麻子 有你這么一說!什麼聯合公司呢?
丁寶 缺德公司就挺好!
小劉麻子 小丁寶,談正經事,不許亂說!你好好乾,將來你有作女招待總
教官的希望!
小唐鐵嘴 看這個怎樣--花花聯合公司?姑娘是什麼?鮮花嘛!要姑娘就
得多花錢,花呀花呀,所以花花!」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又有典故
,出自《武家坡》!好不好?
小劉麻子 小唐,我謝謝你,謝謝你!(熱烈握手)我馬上找沈處長去研究
一下,他一贊成,你的顧問就算當上了!(收拾皮包,要走)
王利發 我說,丁寶的事到底怎麼辦?
小劉麻子 沒告訴你不用管嗎?「托拉撕」統辦一切,我先在這里實驗實驗
。
丁寶 你不是說喝咖啡去嗎?
小劉麻子 問小唐去不去?
小唐鐵嘴 你們先去吧,我還在這兒等個人。
小劉麻子 咱們走吧,小丁寶!
丁寶 明天見,老掌櫃!再見,天師!(同小劉麻子下)
小唐鐵嘴 王掌櫃,拿報來看看!
王利發 那,我得慢慢地找去。二年前的也許還有幾張!
小唐鐵嘴 廢話!
〔進來三位茶客:明師傅、鄒福遠和衛福喜。明師傅獨坐,鄒福遠與衛福
喜同坐。王利發都認識,向大家點頭。
王利發 哥兒們,對不起啊,茶錢先付!
明師傅 沒錯兒,老哥哥!
王利發 唉!「茶錢先付」,說著都燙嘴!(忙著沏茶)
鄒福遠 怎樣啊?王掌櫃!晚上還添評書不添啊?
王利發 實驗過了,不行!光費電,不上座兒!
鄒福遠 對!您看,前天我在會仙館,開三俠四義五霸十雄十三傑九老十五
小,大破鳳凰山,百鳥朝鳳,棍打鳳腿,您猜上了多少座兒?
王利發 多少?那點書現在除了您,沒有人會說!
鄒福遠 您說的在行!可是,才上了五個人,還有倆聽蹭兒的!
衛福喜 師哥,無論怎麼說,你比我強!我又閑了一個多月啦!
鄒福遠 可誰叫你跳了行,改唱戲了呢?
衛福喜 我有嗓子,有扮相嘛!
鄒福遠 可是上了台,你又不好好地唱!
衛福喜 媽的唱一出戲,掙不上三個雜和面餅子的錢,我干嗎賣力氣呢?我
瘋啦?
鄒福遠 唉!福喜,咱們哪,全叫流行歌曲跟《紡棉花》給頂垮嘍!我是這
么看,咱們死,咱們活著,還在其次,頂傷心的是咱們這點玩藝兒,再過幾年
都得失傳!咱們對不起祖師爺!常言道:斜不侵正。這年頭就是斜年頭,正經
東西全得連根兒爛!
王利發 唉!(轉至明師傅處)明師傅,可老沒來啦!
明師傅 出不來嘍!包監獄里的伙食呢!
王利發 您!就憑您,辦一、二百桌滿漢全席的手兒,去給他們蒸窩窩頭?
明師傅 那有什麼辦法呢,現而今就是獄里人多呀!滿漢全席?我連傢伙都
賣嘍!
〔方六拿著幾張畫兒進來。
明師傅 六爺,這兒!六爺,那兩桌傢伙怎樣啦?我等錢用!
方六 明師傅,您挑一張畫兒吧!
明師傅 啊?我要畫兒干嗎呢?
方六 這可畫得不錯!六大山人、董弱梅畫的!
明師傅 畫的天好,當不了飯吃啊!
方六 他把畫兒交給我的時候,直掉眼淚!
明師傅 我把傢伙交給你的時候,也直掉眼淚!
方六 誰掉眼淚,誰吃燉肉,我都知道!要不怎麼我累心呢!你當是干我們
這一行,專憑打打小鼓就行哪?
明師傅 六爺,人總有顆人心哪,你還能坑老朋友嗎?
方六 一共不是才兩桌傢伙嗎?小事兒,別再提啦,再提就好像不大懂交情
了!
〔車當當敲著兩塊洋錢,進來。
車當當 誰買兩塊?買兩塊吧?天師,照顧照顧?(小唐鐵嘴不語)
王利發 當當!別處轉轉吧,我連現洋什麼模樣都忘了!
車當當 那,您老人家就細細看看吧!白看,不用買票!(往桌上扔錢)
〔龐四奶奶進來,帶著春梅。龐四奶奶的手上戴滿各種戒指,打扮得像個
女妖精。賣雜貨的老楊跟進來。
小唐鐵嘴 娘娘!
方六、車當當 娘娘!
龐四奶奶 天師!
小唐鐵嘴 侍侯娘娘!(讓龐四奶奶坐,給她倒茶)
龐四奶奶 (看車當當要出去)當當,你等等!
車當當 [口庶]!
老楊 (打開貨箱)娘娘,看看吧!
龐四奶奶 唱唱那套詞兒,還倒怪有個意思!
老楊 是!美國針、美國線、美國牙膏、美國消炎片。還有口紅、雪花膏、
玻璃襪子細毛線。箱子小,貨物全,就是不賣原子彈!
龐四奶奶 哈哈哈!(挑了兩雙襪子)春梅,拿著!當當,你跟老楊算帳吧
!
車當當 娘娘,別那麼辦哪!
龐四奶奶 我給你拿的本錢,利滾利,你欠我多少啦?天師,查帳!
小唐鐵嘴 是!(掏小本)
車當當 天師,你甭操心,我跟老楊算去!
老楊 娘娘,您行好吧!他能給我錢嗎?
龐四奶奶 老楊,他坑不了你,都有我呢!
老楊 是!(向眾)還有哪位照顧照顧?(又要唱)美國針……
龐四奶奶 聽夠了!走!
老楊 是!美國針、美國線,我要不走是渾蛋!走,當當!(同車當當下)
方六 (過來)娘娘,我得到一堂景泰藍的五供兒,東西老,地道,也便宜
,壇上用頂體面,您看看吧?
龐四奶奶 請皇上看看吧!
方六 是!皇上不是快登基了嗎?我先給您道喜!我馬上取去,送到壇上!
娘娘多給美言幾句,我必有份人心!(往外走)
明師傅 六爺,我的事呢?!
方六 你先給我看著那幾張畫!(下)
明師傅 你等等!坑我兩桌傢伙,我還有把切菜刀呢!(追下)
龐四奶奶 王掌櫃,康媽媽在這兒哪?請她出來!
小唐鐵嘴 我去!(跑到後門)康老太太,您來一下!
王利發 什麼事?
小唐鐵嘴 朝廷大事!
〔康順子上。
康順子 干什麼呀?
龐四奶奶 (迎上去)婆母!我是您的四侄媳婦,來接您,快坐下吧!(拉
康順子坐下)
康順子 四侄媳婦?
龐四奶奶 是呀,您離開龐家的時候,我還沒過門哪。
康順子 我跟龐家一刀兩斷啦,找我干嗎?
龐四奶奶 您的四侄子海順呀,是三皇道的大壇主,國民黨的大黨員,又是
沈處長的把兄弟,快作皇上啦,您不喜歡嗎?
康順子 快作皇上?
龐四奶奶 啊!龍袍都作好啦,就快在西山登基!
康順子 在西山?
小唐鐵嘴 老太太,西山一帶有八路軍。龐四爺在那一帶登基,消滅八路,
③ 《茶館》里的「鄉婦」和「小妞」都是什麼樣的人物形象啊我和我閨蜜在學校要演
老舍《茶館》第一緩改幕:
〔鄉婦拉著個十來歲的小妞進來。小妞的頭上插著一根草標。李三本想不許她們往前走,可是心中一難過,沒管。亂晌她們倆慢慢地往裡走。茶客們忽然都停止說笑,看著她們。
小妞 (走到屋子中間,立住)媽,我餓!我餓!〔鄉婦呆視著小妞,忽然腿一軟,坐在地上,掩面低泣。
秦仲義 (對王利發)轟出去!
王利發 是!出去吧,這里擾陪判坐不住!
鄉婦 哪位行行好?要這個孩子,二兩銀子!
④ 老舍茶館中王利發悲劇意義告訴我們什麼
一、茶館的悲劇命運
第一幕:「戊戌變法」失敗後的清朝末年,裕泰茶館如同青年人一樣朝氣蓬勃,紅火熱鬧。在這種表面繁榮的景象下折射出封建社會死亡之前的迴光返照。來這里的人無可奈何地做著各自的事情:
劉麻子:「說說吧,十兩銀子行不行?你說乾脆的!我忙,沒工夫專伺候你!」
康六:「劉爺!十五歲的大姑娘,就值十兩銀子嗎?」
茶館本是人們喝茶聊天的場所,可現在這里已經成為賣兒賣女的交易所,人民貧困到了極點,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無法養活,映射出社會黑暗、經濟蕭條、民不聊生,這就註定了茶館「死亡」的悲劇命運。
第二幕:軍閥混戰的民國初年,裕泰茶館如同一個中年人,上有父母,早兄下有妻兒,即使拚命地努力也肩負不起持家的重任。
李三說:「改良!改良!越改越涼,冰涼!」反映出人們對時局的不滿和無可奈何的心情。
巡警:「王掌櫃,孝敬老總們點茶錢,請他們到別處喝去吧!」
唐鐵嘴:「我改抽『白面』啦。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兒』,兩大強國侍候著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小嗎?」
第三幕:抗戰後國民黨統治時期,裕泰茶館如同一個老年人,即使有年輕人的心態,可必定還是苟延殘喘。
王大拴:「爸,您真想要女招待嗎?」
王大拴:「您著急,我也著急!可是,您就忘記老裕泰這個老字型大小了嗎?六十多年的老字型大小,用女招待?」
最後在靜靜的茶館里出現了下象棋茶客的聲音:「將,你完了!」這句話是第一幕的結束語,這句話恰到好處地點出了茶館命運的結束。
二、人物的悲劇命運
《茶館》劇中共有70多個有名有姓的人物,在這些人物中,由於王利發特殊的身份,秦仲義和常四爺獨特的人物性格,在全劇中從始至終多次出現,他們和茶館一樣有著相同的命運,第一幕展現了他們青年的「風光」,第二幕展現他們中年的「拍燃掙扎,第三幕展現他們晚年的「悲哀」。
王利發是一位散發著濃郁悲劇氣息的人物,他是裕泰茶館掌櫃襲睜虛,是全劇的中心人物。他精明干練、善於經營,他膽小怕事、逆來順受。善於見風使舵,是一個「做了一輩子順民,見誰都請安、鞠躬、作揖」的生意人。但是,到了第三幕,他這樣的順民「小老闆」卻找不到立足生存之地,被逼上吊自盡。
秦仲義是茶館的房東,人稱秦二爺。第一幕出場時,秦仲義,穿得很講究,滿面春風,走進來:
秦仲義:「拆了!我四十年的心血啊,拆了!別人不知道,王掌櫃你知道,我從二十多歲起,就主張實業救國。到而今……搶去我的工廠,好,我的勢力小,干不過他們!可倒好好地辦哪,那是富國裕民的事業呀!結果,拆了,機器都當碎銅爛鐵賣了!全世界,全世界找得到這樣的政府找不到?我問你!」
最後一幕出場的秦仲義(秦仲義進來,他老的不像樣子了,衣服也破舊不堪。)與第一幕出場的他相比,判若兩人。在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絕境中,他對自己的一生做出了自嘲式總結:「現在我明白了!……」
常四爺是個旗人,是吃俸祿的「鐵桿莊稼」。他個性剛強耿直,富有強烈的正義感和愛國心。他不善於做「點頭哈腰」之類的事,一輩子不求人,一輩子不服軟,敢做敢當,專打抱不平。他一生只盼國家像個樣兒,不受外國欺侮,然而,他滿懷愛國熱忱,在那個可詛咒的世道里硬是救國無門,壯志難酬,飲恨終生。他在全劇末尾悲憤地說:「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最後,他只能借撒紙錢來憑吊晚年,來咀咒這個吃人的舊社會。
王利發、秦仲義和常四爺各自都懷有關於生活的理想,或宏大,或卑微,或崇高,或平庸,然而最終都無法擺脫被毀滅的命運。體現出老舍頗具現代意味的人生感悟:在一個荒謬的社會里,「任何實現理想的企圖都將成為笑話。」正如曹禺所說:「《茶館》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悲劇。在那種年代,壞人囂張,好人只有死路。而那些想拯救中國,又終無前途的人,他們的悲劇是沒有看到真理的悲哀。」
三、社會的悲劇命運
老舍在談《茶館》時說:「茶館是三教九流會面之處,可以容納各色人物,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這出戲雖只有三幕,可是寫了五十來年的變遷。在這些變遷里,沒法子躲開政治問題。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台上的高官大人,沒法子正面描寫他們的促進與促退。我也不十分懂政治,我只認識一些小人物,這些人物是經常下茶館的。那麼,我要是把他們集合到一個茶館里,用他們生活上的變遷反映社會的變遷,不就側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嗎?這樣,我就決定了去寫《茶館》。」以人物命運的沉浮變化,來反映時代的本質和歷史發展趨向,是《茶館》深刻思想性的鮮明體現。
作者通過茶館的悲劇、人物的悲劇演繹出整個社會的悲劇。
第一幕中:「順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麼辦呢?你不找個吃飯的地方,你餓死!我弄不到手幾兩銀子,就得叫東家活活地打死!」
鄉婦:「哪位行行好?要這個孩子,二兩銀子!」
從這段中我們就可以看出當時社會是黑暗與腐朽的,以至於賣兒賣女這樣的社會悲劇不斷上演。這個黑暗的社會需要「改良」,然而強大的黑暗勢力極力阻撓改良的進行。
崔久峰:「難說!很難說!你看,今天王大帥打李大帥,明天趙大帥又打王大帥。是誰叫他們打的?」
王利發:「誰?哪個混蛋?」
松二爺:「可是,誰要咱們旗人呢!想起來呀,大清國不一定好啊,可是到了民國,我挨了餓!」
第三幕最慘,北京被日本軍閥霸佔,老百姓非常痛苦,好不容易盼來了勝利,又來了國民黨,日子照樣不好過,甚至連最善於應付的茶館老掌櫃也被逼得上了吊。
「大清國要完!」這個聲音宣布「大清帝國」的末日來臨,敲響了幾千年封建制度的喪鍾。老舍是通過這三段戲構成的悲劇性的歷史,為那個永遠過去了的時代,寫下了最沉痛的葬歌。
四、茶館悲劇的延伸
《茶館》最可怕的悲劇體現在:悲劇的世襲和傳承。小宋恩子和小吳祥子世襲了父輩特務的職業;小唐鐵嘴世襲了唐鐵嘴相面的營生,做起了「天師」;小劉麻子繼承了劉麻子拐賣婦女的惡習,有過之而無不及,開娼院,最終兼並了「裕泰茶館」一…・中國人民在將陋習和苦難一代代地沿襲。老舍先生正是用這種滑稽而又真實的筆觸向我們展示了苦難的根源。他在試圖告訴我們:什麼時候有一代人覺醒了,中國也便有了希望!
⑤ 老舍《茶館》中的精彩片段
老三因心中煩悶,已上了床。瑞宣把他叫起來。極簡單扼要的,瑞宣把王排長的事說給老三聽。老三的黑豆子眼珠像夜間的貓似的,睜得極黑極大,而且發著帶著威嚴的光。
他的廳盯做顴骨上紅起兩朵花。聽完,他說了聲:「我們非救他不可!」瑞宣也很興奮,可是還保持著安詳,不願因興奮而魯莽,因魯莽而敗事。慢條斯理的,他說:「我已經想了個辦法,不知道你以為如何?」
老三慌手忙腳地蹬上褲子,下了床,倒彷彿馬上他就可以把王排長背出城似的。「什麼辦法?大哥!」「先別慌!我們須詳細地商量一下,這不是鬧著玩的事!」瑞全忍耐地坐在床沿上。「老三!我想啊,你可以同他一路走。」老三又立了起來:「那好極了!」
「這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王排長既是軍人,只要一逃出城去,他就必有辦法;他不會教你吃虧。壞處呢,他手上的掌子,和說話舉止的態度神氣,都必叫人家一看就看出他是干什麼的。日本兵把著城門,他不容易出去;他要是不幸而出了岔子,你也跟著遭殃!」
我不怕!」老三的牙咬得很緊,連脖子上的筋都挺了起來。「我知道你不怕,」瑞宣要笑,而沒有笑出來。「有勇無謀可辦不了事!我們死,得死在晴天大日頭底下,不能窩窩囊囊地送了命!我想去找李四大爺去。」
「他是好人,可是對這種事他有沒有辦法,我就不敢說!」「我——教給他辦法!只要他願意,我想我的辦法還不算很壞!」「什麼辦法?什麼辦法?」「李四大爺要是最近給人家領杠出殯,你們倆都身穿重孝,混出城去,大概不會受到檢查!」
「大哥!你真有兩下子!」瑞全跳了起來。「老實點!別教大家聽見!出了城,那就聽王排長的。他是軍人,必能找到軍隊!」「就這么辦了,大哥!」「你願意?不後悔?」「大哥你怎麼啦?我自己要走的,能後悔嗎?況且,別的事可以後悔,這種事——逃出去,不做亡國奴——還有什麼可後悔的呢?」
瑞宣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是說,逃出去以後,不是由地獄入了天堂,則備以後的困難還多得很呢。前些日子我留你,不準你走,也就是這個意思。五分鍾的熱氣能使任何人頓時成為英雄,真正的英雄卻是無論受多麼久、多麼大的困苦,而仍舊毫無悔意或灰心的人!
記著我這幾句話,老三!記住了,在國旗下吃糞,也比在太陽旗下吃肉強!你要老不灰心喪氣,老像今天晚上這個勁兒,我才放心!好,我找李四大爺去。」
瑞宣去找李四爺。老人已經睡了覺,瑞宣先把他叫起來。李四媽也跟著起來,夾七夾八地一勁兒問:是不是祁大奶奶要添娃娃?還是誰得了暴病,要請醫生?經瑞宣解釋了一番,她才明白他是來與四爺商議事體,而馬上決定非去給客人燒一壺水喝不可。
瑞宣攔不住她,而且覺得她離開屋裡也省得再打岔,只好答應下來。她掩著懷,瞎摸合眼地走出去,現找劈柴生火燒水。趁著她在外邊瞎忙,瑞宣把來意簡單地告訴了老人。老人橫打鼻樑,願意幫忙。
「老大,你到底是讀書人,想得周到!」老人低聲地說,「城門上,車站上,檢查得極嚴,實在不容易出去。當過兵的人,手上腳上身上彷彿全有記號,日本人一看就認出來;捉住,准殺頭!出殯的,連棺材都要在城門口教巡警拍一拍,可是穿孝的人倒還沒受過多少麻煩。
這件事交給我了,明天就有一檔子喪事,你教他們倆一清早就跟我走,杠房有孝袍子,我給他們賃兩身。然後,是教他倆裝作孝子,還是打執事的,我到時候看,怎麼合適怎辦!」
四大媽的水沒燒開,瑞宣已經告辭,她十分的抱歉,硬說柴禾被雨打濕了:「都是這個老東西,什麼事也不管;下雨的時候,連劈柴也不搬進去!」「閉上你的嘴!半夜三更的你嚎什麼!」老人低聲地責罵。瑞宣又去找錢老者。
瑞宣從外面輕輕地走進來,直奔了三弟屋中去。老三輕手躡腳地緊跟來,他問:「怎樣?大哥!」「明天早晨走!」瑞宣好像已經筋疲力盡了似的,一下子坐在床沿上。
「明——」老三的心跳得很快,說不上話來。以前,瑞宣不許他走,他非常的著急;現在,他又覺得事情來得太奇突了似的。用手摸了摸他的胳臂,他覺得東西都沒有預備,自己只穿著件背心,實在不像將要遠行的樣子。半天,他才問出來:「帶什麼東西呢?」
「啊?」瑞宣彷彿把剛才的一切都忘記了,眼睛直鉤鉤地看著弟弟,答不出話來。「我說,我帶什麼東西?」
「嘔!」瑞宣聽明白了,想了一想,「就拿著點錢吧!還帶著,帶著,你扮衡的純潔的心,永遠帶著!」他還有千言萬語,要囑告弟弟,可是他已經不能再說出什麼來。摸出錢袋,他的手微顫著拿出三十塊錢的票子來,輕輕地放在床上。然後,他立起來,把手搭在老三的肩膀上,細細地看著他。「明天早上我叫你!別等祖父起來,咱們就溜出去!老三!」他還要往下說,可是閉上了嘴。一扭頭,他輕快地走出去。老三跟到門外,也沒說出什麼來。
聽到祁老人咳嗽,他們溜了出去。李四爺是慣於早起的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們。把弟弟交給了李四爺,瑞宣的頭,因為一夜未眠和心中難過,疼得似乎要裂開。他說不出什麼來,只緊跟在弟弟的身後東轉西轉。
「大哥!你回去吧!」老三低著頭說。見哥哥不動,他又補了一句:「大哥,你在這里我心慌!」「老三!」瑞宣握住弟弟的手,「到處留神哪!」說完,他極快地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