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瀨戶內海》:沒有海,只有青春和人生
對於我們這些外國觀眾來說,《瀨戶內海》是一部被片名耽誤卻被演員拯救的電影。它乍看上去像一部紀錄片,但實際上改編自同名漫畫。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兩個高二男生放學後聊天的故事,片名由主角瀨戶小吉和內海想的姓氏簡單粗暴地組合而成。不得不說,如此草率的命名方式,簡直讓青春的中二氣息撲面而來。
《瀨戶內海》的拍攝基本都在一條河邊的台階上完成,拍攝期僅有10天,影片時長明明只有75分鍾卻被精心分成了8話。每一話間的轉場在背景音樂的襯托下顯得極為自然,每一話的零碎片段又相映成趣地銜接在一起,譜寫出了一段難以忘懷的青春。
這是一部被評價為「又無聊又好看」的電影。說它無聊,是因為整整75分鍾里,電影的主要場景就是瀨戶和內海坐在台階上互相發牢騷吐槽;說它好看,是因為無聊的75分鍾居然完全不夠看,瀨戶和內海總能在無聊中讓人忍俊不禁又回味無窮,他們那些看似毫無營養的碎碎念和無厘頭行為,折射出來的也是你我都經歷過的平凡青春。
奇妙的緣分
瀨戶是個連量詞「只」和「匹」都分不清楚的學渣,被排擠出足球隊後,每天放學無所事事,只好在河邊殺時間;內海是個一板一眼出口成章的學霸,不愛參加社團活動只參加補習班,每天在河邊打發補習班開班前的空白時間。兩個人就這樣相識了。
雖然整部電影主要拍的是兩個人在台階上閑扯,沒有太多其他場景,但從服裝造型和肢體語言上就能看出他們的性格大相徑庭。
內海是一副好學生的標准形象,他頂著呆板的鍋蓋頭,總是老老實實地穿著黑皮鞋白襪子,校服扣子扣到風紀扣,端正的坐姿萬年不變,書包工整地碼放在身邊。
瀨戶則蹬著一雙張揚的紅色匡威,短袖總要挽到肩膀上,書包和衣服隨手扔在一邊,然後吊兒郎當地坐著,時不時還要在台階上打個滾或者來個「葛優癱」。
他們一個是穩重內斂、高冷陰郁的天才,一個是跳脫肆意、熱情單純的笨蛋。如此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莫名其妙就聊成了朋友。
兩個人的聊天多數時候都是由頭腦簡單的瀨戶發起,內容確實夠無聊的,讓人忍不住懷疑就這種無足輕重的閑扯胡侃怎麼可能填滿一個多小時。但神奇的是,內海總能巧妙地用吐槽瀨戶的方式,將話題引導到一個不那麼無聊的范圍,並且條條有理,令瀨戶和觀眾都無法反駁。然而沒過幾分鍾,瀨戶又會輕而易舉地把話題變回更無聊的插科打諢。
學霸內海經常安靜地幫學渣瀨戶科普一些生活常識。他告訴瀨戶可以試著用食蟲草解決屋子裡的蟲子,然後不屑地轉過臉,擺出一副「我不認識這個白痴」的表情。
笨蛋瀨戶總是能成功地讓天才內海的智商突然下線。他拉著內海比身高,最後卻發現沒人幫他們看誰比較高;他的貓死了,於是理所當然地耍賴,向內海索要雙份生日禮物。
這又何嘗不是我們的青春呢?每個毛躁莽撞的人身邊,總會有一個沉穩靠譜的朋友;每個淡漠乏味的人背後,總會出現一個熱情有趣的死黨。他們就好像是世界上的另一個的我們,全然不同卻又默契無邊。
我和好友曾經嘗試回憶高中時我們是如何相熟的,結果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緣由和過程,最後只能感嘆一句「緣,妙不可言」。
青春里最幸運的事情,莫過於遇到一個天天一起胡扯也不會膩煩的朋友,演繹出一段「貌離神合」的友誼。在這個朋友的陪伴下,我們一邊互相嫌棄又一邊說著只有彼此才懂的廢話,一邊互相吐槽又一邊心甘情願地陪著彼此干蠢事,一邊互相補刀又一邊包容著彼此的小性子。
平凡的成長
和我們的高中時代一樣,瀨戶和內海的高中生活也是平凡得沒有絲毫波瀾起伏。我們和朋友間的對話能有多普通,他們的聊天就能有多稀鬆平常。
瀨戶和內海的日常充滿了雞零狗碎。他們可以從麥當勞的薯條聊到各自的表情,可以從房間里的蜘蛛發散到無厘頭的鬼故事,甚至還可以從追女孩子扯到佛教用語。但他們除了絮絮叨叨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偶爾也會談論一點像樣的正經事,比如每個普通高中生都會思考的人生問題。
看到河邊站著一位毫無生氣的大叔,瀨戶和內海完全無法想像成年人竟然會變成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他們一邊念叨著以後不要變成這樣,一邊聊起了未來。
瀨戶想到平庸的自己以後多半碌碌無為,不免有一絲傷感和不甘;內海雖然是學霸,但也只是成績好而已,並沒有什麼其他成就,因而也流露出對未來的迷茫和焦慮。無論是學霸還是學渣,他們的未來都被籠罩著一層迷霧。
暑假的夜晚,瀨戶和內海相約在河邊放煙花,便隨著綻放的煙花說起了願望。
房間里沒有蜘蛛就好了,暑假永遠都不會結束就好了,永遠都不會長大就好了,永遠像現在這樣快樂就好了。高中生的願望就是這樣簡單而朴實,對於他們來說,未來太模糊,還看不清楚,願望能涵蓋當下就可以了。
依舊是在台階上,兩個人討論起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方式,話題又順其自然地扯到了成長。
聽見內海說可能「變得世故也是長大的一個標志」,直爽的瀨戶正思索著「難道這就是長大嗎」,便看見自己那隻懂得喝酒和賭博賽馬的父親像廢物一樣趴在河畔,任憑母親在一旁頹然無力地拉扯。所以,到底怎樣才算是長大呢,有了家庭和孩子就算是長大嗎?長大了就能實現願望、創造未來嗎?
《瀨戶內海》之所以能在無聊瑣碎的日常中引人入勝,是因為它的真實。這部青春電影沒有《熱血高校》里的熱血式成長,也沒有《對不起青春》里的溫情式成長,只有平梵谷中生普普通通的摸索式成長。
十六七歲的孩子,明明還看不懂生活,但每當遇見生活里那些一知半解的事情,總會嘗試通過有限的人生閱歷悟出無限的人生哲理。這是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的階段。
我們就是無數個瀨戶和內海,身為主角卻不帶主角光環,既沒有出眾的才華,也沒有顯耀的出身,既得不到高人的指點,也碰不到任何捷徑。我們的生活只由眾多的平凡時刻構成,我們跌跌撞撞地從這些索然無味的平凡時刻中領悟到平凡的真相,而正是這些平凡的真相,見證了我們在青春里平凡的成長。
短暫的青春,未竟的人生
就像童話從來都不是寫給小孩看的,《瀨戶內海》當然也不是只拍給高中生看的。青春短暫,而人生漫長。這部漫畫以及這部電影,藉由兩個普通高中生的視角,道出了千萬個普通人的人生。
關於未來,哪怕我們無比擔憂自己有朝一日會變得死氣沉沉,卻依舊力不從心;
關於願望和夢想,我們已經不敢奢望能夠實現;
關於成熟,即使步入社會或者為人父母,也不一定意味著我們已經成熟;
關於堅持,究竟還要堅持多久才能撥開迷霧,這樣的堅持到底有沒有必要;
關於婚姻,如果能在患難時刻見真情,那平時為什麼又要不停地爭吵打鬧;
關於死亡,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可它到來的時候還是難以承受。
既然有這么多事情想不通,有這么多煩惱解決不了,生活又總是得過且過,那人生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人生一定要有意義嗎?
內海說:「青春非得到處跑流一身汗嗎?不能做點有創造性的事情嗎?非得和小夥伴一起做一點壞事嗎?只在河畔打發時間的青春不也很好嗎?」
內海所形容的青春,其實就普羅大眾的人生。這樣的人生,也不過是一種選擇而已。人生一定要轟轟烈烈嗎?不能接受平凡的可貴嗎?一定要通過驚天動地的壯舉來證明自己嗎?虛度庸碌平常的人生不也很好嗎?
當我們試圖強行賦予人生一些意義的時候,反而表明了人生缺乏意義甚至沒有意義。就像伊坂幸太郎在《死神的精確度》里說的:「人活著的大部分時間都算不上在生活,不過是虛度光陰而已。」
瀨戶過生日的時候,內海送了瀨戶一個三毛貝系列的扭蛋,希望裡面是瀨戶還沒集齊的樣式。然而,扭蛋打開之後,裡面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三毛貝。瀨戶失望地說:「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這才是真相。人生往往沒有驚喜,只有日復一日的平平淡淡。
在我的理解里,《瀨戶內海》披著喜劇的外衣,打著青春的名號,聊著嚴肅的人生。雖然瀨戶和內海總能用塑料兄弟情讓人莞爾一笑,但每當他們討論起人生話題,便無一例外地陷入沉默。影片採用恰到好處的留白處理,讓觀眾對各自的人生進行思索。
人生路漫漫,還有很多真相等著我們去一一發掘。精彩紛呈的璀璨人生固然令人羨慕,但虛度光陰的單調人生也必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或許人生的意義不在於找到怎樣的真相,而在於找到真相後去相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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